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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长征巾帼魂——怀念我的红军母亲

发布日期:2016-11-28 11:55    来源: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作者: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
谢太平
    四月的清明节风和日丽,被苍翠浓郁的松柏环围拥抱的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骨灰堂祭祀连绵、瞻仰者如潮。
    在东院一颗粗壮伟岸的松树下、八室门前的小桌上,端庄地摆放着母亲的骨灰盒。在阳光的照射下,覆盖在骨灰盒上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军旗格外鲜红、醒目。
    今年十月是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英勇壮观,举世无双而又艰苦卓绝的长征,距今整整80个春秋了。我的母亲作为这一历史壮举的亲历者和幸存者,在世时经常回想起枪林弹雨、凄风苦雨的战争年代,往日的艰辛岁月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人生如梦,追思那些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牺牲了的战友们,母亲总是胸中涌起无限的激情和怀念。
    骨灰盒正中间,镶嵌着母亲身穿军装的照片。她那微露笑容,含着理想、透着自豪、怀着期望的眼神正在凝望着我、注目无语地与我交流。此刻,时间和空间伴随我走入母亲心灵历史的深处……
    (一)参加红军和妇女运动
    我的母亲王秀英出生于四川古城旺苍县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她的父亲王万升、母亲李家女,均是农民,母亲下面还有四个弟妹。在旧社会全家人祖祖辈辈生活在恶霸地主残酷剥削和压迫之中,衣不裹体,食不饱腹,实在难以维持生计。苦于饥饿,外公忍痛把母亲和小妹妹王翠华送给邻县人家做了童养媳,两个弟弟王松坤和王松忠也四散逃生去了,不久父母积劳成疾相继去世。一个完整的农民家庭从此支离破碎。
    1932年10月初,母亲的家乡来了一支与众不同的队伍。人们传说叫红军,说是穷人的队伍。母亲不知道什么叫红军,更不懂得红军存在的意义。但有一点是被所有穷苦人认同和拥护的,那就是红军是地主老财的死对头。红军不欺压老百姓,专为老百姓撑腰。母亲看到红军斗地主、分田产、分财物给穷人,生活中处处帮助老百姓。只要有红军在,老百姓就能有好日子过。穷人不知道什么理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冥冥之中,好像有神灵指路,没有明确目的但渴望新生活的母亲怀着简单的思想和质朴的感情,不顾家人的疑虑和反对,毅然先于众多妇女参加了从鄂豫皖入川的红军第四方面军,穿上了土灰色的军装,从此走上了漫长而艰苦的革命道路。
    母亲参军后不久,在部队的一次集中行军中碰巧遇到了大弟王松坤,才得知他也在离家后参加了红三十军,一直在主力作战部队(军长程世才,政委李先念)。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解放后,母亲通过家乡政府和总政治部多方查询,仍无下落。全家人都认为他已经在革命战争中牺牲了,母亲一生中为此感念、痛苦了许久。
    红四方面军入川后,展开强大的、广泛的政治宣传工作,筹办穷人自己的政权和农会组织,建立稳固的根据地。同时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扩红运动。
    母亲当时被分配到红四方面军政治保卫局革命法庭当战士(局长是曾传六),每天的工作就是宣传闹革命、动员十里八乡的劳苦大众拥护红军、支援红军、参加红军,并对每一个人做基本的了解、审查。
    还有一项工作就是把战场缴获和没收土豪地主家藏的黄金、金银首饰熔炼成金条、银锭和苏区发行的银元,同时把包括大烟土、布匹等东西登记造册、入库。这些都是红军重要的军需物资。
    革命法庭最主要的任务是打击镇压反革命、地富反坏分子,查处清理异己分子,铲除叛徒。
    通江、南江、巴中一带的穷人早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渴望解放就如同一把干柴,一点火星就迅速燃成熊熊大火。经过宣传动员,很多贫苦出身的农民都勇敢地参加了红军。红军所到之处,一片打土豪分田地、穷人彻底翻身解放的沸腾景象。部队的宣传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凡是红军进驻的地方,都建立了中华临时苏维埃政权和乡政府,成立赤卫队,用缴获敌人的物资武装自己。
    最让母亲激动、印象深刻的是解放妇女的运动。在旧社会里四川的妇女没有地位、灾难深重,除了受地主老财的欺凌压迫之外,还要遭受男子夫权的威胁、歧视和随意打骂。四川的军阀们为了敛财,强令人民种植鸦片,竟使大部分男人吸毒成瘾,完全丧失劳动力。当地男子是:烟、酒、棋、牌、茶,在家抱娃娃。女人下田干活,一个家庭里里外外的沉重担子、繁重劳动统统落在妇女身上,压得喘不过气来,生活处境十分悲惨。川北流传一句俗话:“要吃巴山饭、婆娘打前站。”许多七八岁、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被迫给人当童养媳。买卖幼女、少女做童养媳的情况在四川十分普遍。
    母亲说:“参加红军的女战士里,百分之六十的人都当过童养媳。”妇女被踩在社会的最底层,经济上不能独立,毫无政治地位可言。只有在红军中、在人民的军队里,妇女才能抬起头、挺起胸、扬眉吐气地做人,才能发挥出同男人一样的作用。
    红军用唱歌、演戏的生动活泼形式提出:“妇女在政治上、经济上、教育上与男同志平等。”母亲是当地人,穿上一身红军军装,齐耳短发,腰带绑腿一扎更加显得英俊威武,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模特,具有极强的品牌效应。她们的身边天天围着一大群大姑娘、小媳妇不停地问这问那,她们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母亲现身说法,用参军后刚刚学到的简单道理很耐心地回答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那些犹豫不决、等待观望的妇女,只有参加红军干革命才是妇女彻底翻身解放的唯一出路。
    红军在长赤、旺苍、南江县一带召开了妇女代表大会,并且首先成立了妇女生活改善委员会,以解决妇女的衣食住行及组织训练等方面的问题。苏区开展禁烟运动,妇女们作为受害者坚决支持拥护。“我们带领一些妇女上街收缴大烟,查封烟馆并捣毁烟灯、烟具,还把那些顽固的大烟鬼捆绑起来,强制戒烟。”母亲一脸神气地说道。这些工作扎实有效、影响很大,深得人心。立刻就有一大批妇女争先恐后、不顾一切地报名参加红军。有的虽不够条件,却死磨硬缠,硬是追着红军转了好几天,坐在营房门口不走。有的背着干粮、水袋从几百里以外的大山里跑来要求参军。有的甚至拉来自己的丈夫,夫妻双双参加红军。还有些童养媳割断了捆绑自己的绳子,砸烂了门窗,冲破家人的禁锢跑来参加红军。
    母亲说;“我在南江、长赤、广元一带搞了半年的扩红宣传工作,妇女们的热情空前高涨,每天都有近百名的妇女报名参军。那种场面,人数之多、影响之大、感人至深哪。”
    红四方面军主力部队从鄂豫皖入川时的2万余人,至1933年8月已发展为拥有5个军8万多人的规模,成功开辟了以通江、南江、巴中为中心的川陕根据地 。川陕苏区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第二个大区域,对于同国民党蒋介石围剿红军的作战具有非常巨大的作用和意义。
    (二)成立妇女独立营
    在红军三大主力部队中,红四方面军中的女战士是最多的。她们编成中国历史上第一支形成战斗力的大规模妇女武装部队。在残酷的战争中,她们同男人一样历经危难、英勇顽强、殊死搏斗、流血牺牲。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上写下了极其悲壮的篇章。创造了中国乃至世界妇女运动的奇迹。
    1933年2月,随着女战士的增多和不断集中,根据上级指示,在长赤县一个学校的广场里首先成立了妇女独立营。营长陶万荣,政委曾广澜。独立营约有500多人,下辖四个连。
    母亲从保卫局革命法庭调到独立营二连一排任班长,在二连的还有刘丽清、邬先碧、吕氏炳、李敏、吴朝祥、陈再茹、贺林声、张明、何莲芝、谢元珍、岳芬芳、钱家华、王海明、李秀英、赵明光、丁桂等同志。
    独立营一成立就马上投入军事训练,红四方面军参谋部还派了秦基伟参谋担任妇女独立营的军事教官。女战士们着重队列训练、跑步爬山、射击瞄准和投手榴弹等基础科目,一遍又一遍。学习如何利用地形地物掩护自己进入战斗,并组织小分队进行实战、对抗等军事演习。每天都有很大的强度。这些惯于家务和农田的妇女以极大的热情投入严格的军事训练,尤其是那些缠过足的女战士训练起来特别吃力,变了形的脚骨趾张不开,身体重心不稳、行动不平衡。脚上流的血把鞋子都浸湿了仍不肯休息,彰显了四川妇女特别能吃苦、能忍耐的特点。经过一个月快速紧张的整训、学习,提高了女战士们的军政素质和阶级觉悟,精神振奋、面貌一新,大大增强了部队的战斗力。
    不久,独立营在竹子坝与国民党田颂尧部队的一个团遭遇,政治部主任张琴秋临危不惧、从容果断布阵,迅速占领路两边制高点,设伏御敌。第一轮猛烈的火力一下子把敌人打得晕头转向,死伤大半。敌人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红军,随即后撤,与独立营形成对峙。张琴秋考虑不能和敌人硬拼,应展开政治攻势,瓦解敌军。女战士们用四川方言向敌人喊话动员:“白军兄弟们,我们是红军,红军要打日本鬼子。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不要为你们的长官卖命了,欢迎你们参加红军大家一起来抗日。”
    国民党士兵大部分也是被抓来的穷苦老百姓,当兵就是混口饭吃,本来也没有心思打仗。现在又听到喊话的净是些女人,谁家没有婆娘姐妹?谁家没有堂客?士兵们有了厌战情绪,队伍开始动摇了。这时,敌团长下令开枪,却无人执行,士兵们谁也不动,敌团长恼羞成怒,当场枪毙了两名士兵。这一来激怒了所有士兵,官逼民反、矛盾激化。白军队伍顿时大乱,士兵们都掉转枪口对准了军官,吵骂声不绝。趁此机会张琴秋带领妇女独立营勇猛冲进敌人阵地,打死了几个负隅顽抗的家伙,其余的敌人包括团长在内全都做了俘虏。独立营无一伤亡!
    这一仗,缴获了敌人很多枪支弹药及军需品,独立营得到大批的装备物资补充。让女战士们特别兴奋的是分配了不少枪支弹药和三挺机关枪,换下了手中的梭标大刀。有了好的武器,女战士们打仗的劲头更足了。
    关于这次战斗,四川和上海的报刊曾以《五百农妇缴一团白军的枪》为题进行了报道并广为流传。蒋介石在南京总统府看了报纸后气得把茶杯摔得粉碎,大骂田颂尧是饭桶!
    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营声名大振!这是母亲第一次参加战斗,真刀真枪地与几百名敌人对阵,开始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可是一旦枪声响起、杀声震天时,浑身就立刻充满了力量,随着人群勇敢地冲入敌阵。母亲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人就是这样在战斗中练就了无畏和胆量。”
    (三)独立团在战斗中发展成长
    1934年年初,妇女参加红军人数越来越多。正值四川军阀刘湘奉蒋介石之命向我红军发起六路围攻,为了加强同白匪作战的力量,由总部批准,于三月初在旺苍坝将独立营扩编成妇女独立团,全团共约3000多人。曾广澜担任团长,四方面军总部政治部主任张琴秋兼任政委,陶万荣任参谋长兼一营营长。母亲被编入一营二连,仍然担任班长。
    独立团并入四方面军的战斗序列,同主力部队一样,在反围攻的战斗中,直接参与同国民党军队作战。平时则执行打土匪、侦查搜索、清扫战场、运输粮食弹药、转送伤员、目标警卫、维护后方治安、医疗医护、打草鞋、做军服、造币纸、架桥梁等艰苦而繁重的战勤任务,往往都是超负荷的工作。毛主席在延安谈到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时曾给予很高的评价,称赞妇女团为一支“全能部队”。
    妇女独立团人员除少数领导是中央红军派遣外,绝大多数是四川妇女,平均年龄在20岁左右,正值青春年少、风华正茂。
    战争对女性往往是很残酷的。女战士们没有时间打扮自己,没有梳子和镜子,更没有首饰和化妆品。就连洗澡都是一件很不容易、很奢侈的事情。作为女人,她们在形态上、在生活习惯上完全融入了男人的世界。为了训练和打仗方便、利索,女战士们用30厘米宽的长布将自己正在发育的胸部紧紧地裹起来,不显女性体征。部队先是要求女战士剪成齐耳短发,后来经过几次战斗,就要求一律剃成光头。这样做一是为了隐蔽女性身份、迷惑敌人,二是头部负伤时避免头发感染伤口,便于包扎、愈合。
    当时川陕革命根据地还流传一首歌谣:“脚不缠、发不盘、剪个毛盖变红男,跟上队伍打江山。”母亲76岁时还清楚地唱给我听,她对她的红军岁月记忆犹新。
    1934年9月国民党军阀刘湘指挥的军队在旺苍坝铺子岭与妇女团展开激战,独立团的任务是以一连、二连牵制阻击敌人24小时,掩护我主力部队东移外线。
    女战士们在事先构筑好的工事里英勇作战,打退了敌人无数次冲锋,尸体摆满了山坡。敌人碰了几次硬,以为是咬住了红军主力部队,于是投入了全部兵力,抬出了重武器,轮番攻击。后来发现阵地上都是女红军时,顿时气得嗷嗷直叫,不服气、蔑视女人的敌军更加疯狂,悬赏大洋加俘虏女红军做老婆刺激着匪兵们不顾一切地往上冲。这时,独立团的弹药几乎打光了,人员伤亡过半。母亲所在的二连能战斗的仅剩17人,她们抱定牺牲的决心誓与敌人血战到底。危急时刻,红三十一军的部队赶来增援,配合妇女团将敌人全部歼灭。这次战斗中,妇女团坚守阵地,作战勇敢,不畏强敌,光荣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阻击任务,四方面军总部还颁发了一面奖旗。
    母亲曾自豪地说:“我们女兵具有极强的战斗意志,是很能打仗的。一点不比男同志差,如果弹药充足的话,我们能够单独进行大的战斗。”
    1935年2月,蒋介石调集、布署了30万重兵对红军进行第五次“围剿”。根据总部指示,妇女独立团在旺苍坝扩编为妇女独立师,张琴秋担任师长。全师共有两个团近8000人,仅旺苍县籍的女兵就多达4500人。除妇女独立师外,还有总供给部妇女工兵营,省妇女学校妇女连,省保卫局妇女看守队,军直妇女独立连等单位的女战士。此时,红四方面军的妇女武装部队已达到鼎盛时期。母亲被编入第二团,经过两年无数次战斗,妇女独立师已是红军中的一支劲旅。以吃苦耐劳、英勇善战、独树一帜而威名远扬。
    母亲所在的二团在旺苍坝的一次战斗中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旺苍坝当时是红四方面军的总供给站和总医院驻扎地,红军得到情报,军阀田颂尧一个旅要来围攻。红军主力在外线作战,驻守旺苍的部队要收缩阵地,集中兵力。敌人已经逼近,形势万分危急。为了不让伤员和我军物资落入敌手,师部命令妇女独立二团在最短时间内紧急抢运物资,转移伤员到永宁铺。
    接受任务后,二团立刻行动起来。大家上山砍那些青杠木做抬杆,割那些粗壮的葛藤编网子,自制担架和篾筐。运送地点途经两百多里山路,行走艰难。    女战士们昼夜往返抢运,那时部队没有小车,也没有牲口,全部的粮食和机器等军需物资都由女战士肩挑背扛,行动笨重迟缓。然而,最困难的是运送几百名伤员,翻山越岭,陡坡路滑,曲曲弯弯,稍有不慎就会摔进山崖。山上到处都是矮小的荆棘树,长满了尖而粗的刺。为了不扎到伤员,女战士们两人一组把伤员同志夹扶在中间,用自己的身体划过荆棘树,女战士们的军装被刺划破,皮肉被划出一道一道的血口子,来回两趟衣服已破得不能穿了,但她们没有一句怨言和牢骚。抬担架上山遇到落差很大的岩石坡路时,为了减少伤病员的痛苦,女战士们就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挪,双膝都磨破了皮、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军裤和绑腿,她们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表现出了顽强的意志和深厚的阶级情感。有一个名叫李桂花的女战士为了保护伤员而失足掉进了山涧,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当战友们在山底寻找到李桂花时,她的尸体已经摔成了好几截、体无完肤,破碎不堪。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感动得嚎啕大哭……晚年中的母亲只要忆起她的战友姐妹,都会唏嘘动情、双泪长流。
    妇女团只用两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这次转移物资的艰巨任务,把兵工厂、被服厂、造币厂全部转运走了。由于军情紧急,敌军迫近,妇女团来不及休整就立刻投入旺苍防御战斗。
 
    本站编辑:杜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