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众多开国将军中,有十三位独臂、独腿、独脚将军。而在这13位残疾将军中,独脚将军只有一个。就是这位将军,不仅经历了战争的洗礼,九死一生,而且著作等身,被中国作家协会吸收为会员,成为第一位闻名军内外的将军作家——他就是谢良。
1915年,谢良生于江西省兴国县长冈乡塘石村,1930年,十五岁的谢良参加了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任红三军八师迫击炮连政委,并参加了第一至五次反围剿战斗。1934年随红军长征,率领后卫团曾先后闯过湘江、乌江、赤水,抢渡金沙江,三爬雪山,三过草地,打了不少恶仗。
1936年10月,中国工农红军一、二、四方面军会宁胜利会师后,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适时制定了以“向北发展,夺取宁夏”为主要战略目标的《十月份作战纲领》(即宁夏战役计划),要求红四方面军集中主力夺取宁夏。10月24日至31日,红四方面军总部率三十军、五军、九军、骑兵师、妇女独立团、教导团等部共21800余人西渡黄河。由于形势变化,“宁夏战役计划”被迫中止。11月11日,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命令渡河部队组成西路军,向河西走廊进发。西路军战士没有来得及抖落身上的征尘,就西渡黄河,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西征战役。
西路军在陈昌浩、徐向前率领下,与长期盘踞在甘青的国民党马步芳、马步青部展开激战,先后在景泰、古浪、武威、永昌等地历经大小战斗(役)百余次。
1936年11月21日,谢良所在的红五军和西路军的总医院、兵工厂、妇女团进驻山丹县。部队在山丹驻扎后,立即派人到地方,做群众工作,成立了山丹县苏维埃政府和抗日义勇军等组织。此间,红5军的第37团编为第13师,团长李连祥任师长,团政委谢良任师政委,下辖三个团。部队驻扎后,军部传令,由第13师打破敌军马禄的步、骑兵各一旅和两个民团的阻击。
位于山丹县西北的二十里铺,驻有敌骑兵团,人马满额,装备优良。李连祥、谢良选定的第一个攻击目标就是这个骑兵团。为加强火力,军部还给他们加配了一个迫击炮连参加战斗。
11月24日,训练有素的红13师,发挥夜战、近战的优势,各团趁着暗淡的月光,从三面包围了二十里铺。师长一声令下,迫击炮连瞄准预定目标,连续发射炮弹,炮弹在骑兵团院子里开花,敌军指挥官还不知道“祸”从哪来,村子里已是人喊马嘶,一片混乱了。为了趁势攻击敌人,红军战士的迫击炮、机枪、步枪又打了一阵子。在火光下看到敌营里人仰马翻,尸体横卧,敌军头目妄想乘骑逃跑,一时也不知该从哪个方向夺路。由于敌人摸不清红军的情况,不敢贸然向红军出击。其实,早在红13师接近敌军前沿时,从当地老乡那里得知,二十里铺驻的不是一个团,而是一个骑兵旅,师首长决定不再发动进攻,命令各团半小时后对敌巢人马猛烈射击5分钟,立即撤出战斗。黎明,旭日东升,第13师指战员迎着朝阳回到山丹县城。站在高土岗上的军长董振堂,不断向战士们招手致意。董振堂握着谢良的手说:“你们打了敌人一顿,教训一下也好!”
11月29日,第13师奉命在十里铺构筑工事,进入阵地,准备阻击敌人。13师根据十里铺的地形,选择了有土围子的地方,展开了阵势,师长带一个团据守左边的土围子,参谋长带一个团占领右边的土围子,政委带一个团扼守中间的土围子。全师上下一齐动手,赶修工事。
战斗打响了,敌人马禄的骑兵旅、韩德功的步兵旅向十里铺发起了集团冲锋。
谢良手持望远镜,不断观察敌军动态。敌人发动了4次冲锋,都被依托土围子工事的红军战士打了回去。阵地上留下了敌人的尸体和死马,有力地挫败了敌军的进攻。
下午3点多钟,就在敌人发起第4次冲锋时,谢良正紧张地指挥部队作战,突然人不自主的“唉哟”了一声,顿时感到左腿发凉。站在工事里的谢良,仍抓着电话机指挥部队坚守阵地,顶住敌人的攻击。这时,立在谢良后侧的警卫员,看到政委腿上有血,惊讶地说:“:政委,你负伤了!”谢良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两眼继续盯着炮火连天的阵地。因为伤口出血过多,他感到疼痛了,用手一摸,血迹斑斑,这才知道被敌人的子弹打伤了左腿,但他仍镇静地对警卫员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声张,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就行了。”
年轻的警卫员边包扎伤口,边说:“政委,你负伤了,你要撤下去呀!”
“不,战斗没有结束,我不能走!”
就是这样的硬汉子,钢筋铁骨般的谢良,咬牙坚持到部队回撤时,他才离开师指挥所。
当晚,部队回到山丹县,师长李连祥眼含热泪对谢良说:“我的老政委呀,你怎么不说一声呢?这样坚持下去对生命会有危险的呀!”在军首长关怀下,当即把谢良送到军卫生部治疗。
谢良在卫生部治伤的第二天,敌人又向13师驻地山丹县城发动猛烈进攻,妄想一举消灭红军。红13师利用城墙和西北边的万里长城作掩体进行顽强抵抗,战斗整整打了一天,敌人伤亡很大,红军的伤亡也不小。13师师长李连祥在此次战斗中牺牲。此后由饶子键同志担任13师师长。
身负重伤的谢良,眼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去了,心情十分难过,摸摸自己膝盖骨上的伤口,子弹头还没有取出来,发高烧体温达摄氏40度,头昏脑胀。当时西路军里没有消炎退烧药,地方上也买不到,医生只得用冰块敷在脚面上降温,烧虽然退了,但不幸的是谢良的腿却冻坏了。为防止得坏血病,在没有进行麻醉的情况下,医生用一把大剪刀将谢良的脚趾连同前脚掌剪掉,谢良痛得昏厥了过去。醒来时,他的左脚已大部分没了。
这对他的一生来讲都起了很大的变化。过了一段时间,谢良离开卫生部归队了。他要求边休养,边工作。
1937年1月1日拂晓,董军长率领5军攻克高台县城,守敌1400人全部投降。可是马家军不死心,恼羞成怒,他集中了6个骑兵旅、2个步兵旅,再加宪兵队、手枪团、民团共两万余人,以超过红5军的优势兵力,猛攻高台县城。虽然红5军全体指战员英勇善战,奋力抵抗,与敌血战7天8夜,子弹打完了,用刺刀、用石头和敌人硬拚,但终因寡不敌众,高台城失陷了。
高台血战中,红5军军长董振堂、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及以下3000余红军指战员绝大部分壮烈牺牲。红5军所剩人员,后来和红30军合编了。部队开始向张掖、西洞堡、龙首堡一带继续前进。
西进的西路军,困于祁连山麓,四面受敌,处境十分危机,红军战士们,虽英勇拼杀,但疲兵屡战,有耗无补,几百人,乃至千人倒在了血泊里,西路军大伤元气,失去战斗力。这期间,身负重伤的谢良,心急如焚,坐卧不安,只是跟着部队拼命 的后撤、转移,眼看大批亡友,无不顿足捶胸。
1937年3月,红军西路军失败了。按照石窝会议决议:总政委陈昌浩、总指挥徐向前离队回延安向党中央汇报,将余部编为三个支队分散游击。并明确各支队领导人及游击活动的方向。很显然,重伤病员不能随队行动了。西路军政治部主任李卓然含着眼泪塞给谢良三块银元:“老谢呀,你们伤病员不能随军行动啦……”谢良抹了一把眼泪,“行!我懂,我走,决不脱累大家!”卫生部医务室主任杨奋追上来哭泣着,“谢政委,分别了,请让我再为你换次药吧!”
换完药,谢良接过一包药品和几块纱布,带着警卫员,头也不回地走了。半路上,会合了同样因腿伤而离队的老战友、5军参谋长李屏仁,艰难地走了两天,来到了一片参差错落沟壑纵横的丛林。这里荒无人烟,无法补充食物,很快断粮了。搜山的四面的枪声传来了即将死亡的信息。
两位老战友各拖着一条伤腿,背靠着一块巨石和他们的警卫员、饲养员分吃了最后一碗炒面。两人各自抚摸着伤腿,小声地商量了一下,然后谢良大声说:“同志们围拢一下,我们开最后一个会。”战士们很快靠过来,望着两位首长严峻而惨淡的面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谢良接着说:“同志们,我们俩伤腿发炎,实在无法走了,你们还年轻,不能脱累你们,逃命去吧,朝延安方向跑!”
战士们哭了,谁也不愿意把首长抛下。
“哭什么?死两个就行了,何必凑在一块死六个呢?你们必须走,这是命令!”
四名随从拾足了干柴,又将早已熏黑的小锅里捧满雪,烧好一锅水,挥泪而去。
第八天的黄昏,两位老战友挣扎着爬到向阳坡闭目养神。这时,枪声渐渐逼近,太阳落了山,山风特别冷,肚子很饿,伤口痛得宛如刀割,活着意味着遭罪,如此苦难地维持生命,死亡反而是一种享受。
久久沉默的李屏仁说话了:“老谢呀,我俩山穷水尽了啦,该革命到底了,省得被敌人抓去受活罪。”
“反正要死的人了,什么也不怕!你说怎么死法,只要痛快点儿!”谢良说。
“我身上有包烟土,发给我止痛的,吃了就可以……”
“那就分着吃吧!”
“不行,分着吃谁也死不了。我吃烟土,你上吊。”李屏仁视死如归地说:“不过,吃烟土死得慢,你得送我一程,等我咽了气再挂脖子,省得马匪抓去穷折腾。”
李屏仁像吃糖一样,一口接一口地将烟土吞下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你还记得我们过雪山时立的规矩吗?活着的不能让死去的暴尸于野!”
“记得,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
李屏仁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夜。这一夜,也许是他戎马生涯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不用再提着马灯看地图,不再担心敌人的偷袭和搔扰,也没有疲劳与疼痛……
第二天拂晓,烟毒发作了,李屏仁口吐白沫,舌头发硬,僵硬的嘴巴欲张又合,一会儿就断气了。
此时的谢良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他挪动残腿,拖着僵硬的身体,机械地在地上爬来爬去收取一把把的树枝和碎石、残雪掩埋了同伴的尸体。
现在该是自己上路的时候了,哪来的上吊绳子呢?他突然下意识地摸了摸伤腿上的纱布绷带,对,解下来,就近搭在一棵小树上,捋了捋头发,整整衣帽,从容地追赶先走一步的战友。他视死如归地把自己的脖子套上去,将自己全身的重量挂上去。也许那棵小树太柔弱了,经不起这生命的重压,软沓沓弯下去将谢良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用俯卧撑坐起来,将上吊的绳子挂在一棵大树的枝叉上,又一次将脖子套上去,用惟一完整的右脚登去垫脚石,这下整个身子悬空了。此刻他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疼痛,只觉得头胀、胸闷,眼睛冒起金花。他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下就完事了。 就在阴阳之间的临界点上,只听咔嚓一声,上吊的绳子又断了。落地的谢良顺着斜坡一路滚下去。一排紧靠的树木又将他拦下来,上吊的绳子却缠在自己身上。他不想活,咬咬牙,拼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刚把绳子挂上去,再要上吊,丛林中忽然钻出两个红军散兵,也是江西人,劝解说:“既然上天砍断绳子,说明你不该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下山去吧,说不定能捡条活命。”此时生命的希望在心里一动。
下山,对于一个腿负重伤的饿汉难于上青天。怎么行动啊!谢良只好咬着牙,用上吊的绳子将伤腿吊在脖子上,顺着山坳往前艰难的爬行。饿了吃口野菜,渴了喝口山泉。当地有一句谚语:“祁连山一大怪,流水磨石比刀快”。是说别处的流水,将棱棱角角的石块冲涮成光滑的鹅卵石;这里的流水,却把沟里的石头冲成一把把锋利的尖刀。谢良俯在石刃上爬行就是上刀山,衣服被撕得凌乱不堪,身上被割得血肉模糊。他爬一段歇一会儿,一天只能爬两三里。
爬到第三天,忽然看见远处有一只羊。有羊就有人家,有人家就有希望。谢良看到了希望,努力朝前爬去,不久就看到了炊烟,而后看见一顶帐篷,爬到帐篷跟前时天已经黑了。谢良坐在帐篷外,向牧民要吃的。那牧民看着这个浑身上下的血人很害怕,由于马家军的反动宣传,女主人不敢收留他。谢良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这时他下意识地摸到三块硬硬的东西,对了,还有三块大洋。随手掏出来扔向了主人。女主人同意了,把谢良安排在离帐篷200米远的一条山沟里。不一会儿送来了一碗棒子面糊糊和一块黑面粑粑,谢良狼吞虎咽地吃个干净。第三天上午,谢良正躺在沟埂上晒太阳,忽然一伙马步芳的骑兵路过这里。马家兵连长骑在马上朝他吆喝:“你是什么人?”谢良回答:“我腿坏了,走不动。”马家军对红军伤兵兴趣不大,正要离去时,忽然马家兵当中有人冲谢良喊了一声:“谢政委!”谢良大吃一惊,抬头一看,认出是原西路军第五军的一个通信员,被俘后当了马匪的骑兵。马匪抓住红军的一个团政委,正是邀功的好机会,他们立即把谢良送到马匪军的旅部。由于谢良的那条流脓伤腿腐烂得臭气熏天,周围的人都受不了,被迫将谢良送进了马步青的凉州陆军医院。
1937年7月抗战爆发后,国共实现了第二次合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建立。兰州八路军办事处向马家军指名要被俘的红军团以上干部,谢良被接到八路军办事处,送到兰州省立医院接受治疗。这时医生才发现,谢良的伤口已严重恶化,如不彻底治疗,就会影响生命安全,于是就把他那只早已冻坏了的左脚锯掉了。从此,谢良成了独脚将军。
1939年,毛泽东得知谢良失去左脚后,关切地说:“才20多岁嘛,很年轻,脚没了,怎么办?上苏联去治。”时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的陈云批准他去前苏联治脚伤。可刚到迪化(今乌鲁木齐)的谢良,因德国进攻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苏联宣布封锁边界,不得不留在新疆八路军办事处工作。后被新疆军阀盛世才逮捕,坐了四年牢。
监狱阴暗潮湿,窗子极小,大白天外面即使有太阳也没有一线阳光照进来,遇到阴天就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八个残疾病号住在一个大炕上,臭虫又多,咬一口就一个肿包,谢良抓了成百个臭虫,在牢房墙上写了“吸血鬼”三个字。狱中每天三顿饭,每顿两片又硬又有沙子的高梁馒头,不少同志被病饿交加拖死了。看着一个个同志的尸体从监狱中拖出去,谢良心中感概万千。
当他凝视着墙上自己用臭虫血写的“吸血鬼”三个字,谢良心想干革命就是为了消灭“吸血鬼”。现在不能在战场上拼杀,但可以把战斗的经历写出来,鼓励人们为打倒“吸血鬼”、为解放全中国而奋战。于是他这样写起来了。
然而谢良在家乡时只读了两年书,在部队虽然又学了些文化,但真正执笔写作时还是有些吃力。不过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在铁窗中抓紧时间自学起来。不懂就虚心地向同狱的杨奋和张子意学习,他一边学一边写,一直坚持着。
在狱中四年,他自学了《辩证唯物主义》、《联共党史》、《资本论》等著作,还利用《俄华字典》自学了俄文,写了三十万字学习笔记,为他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经过自学准备,谢良开始了创作。在狱中他完成了处女作《在新疆女监狱中的斗争片断》。开始他写了几万字,但被狱卒搜去烧掉,这样四易其稿,最后终于在解放区华北新华书店出版。
从此,谢良在紧张的军旅生活中坚持写作,先后出版了《边城女囚——抗日战争时期新疆迪化女牢中的斗争故事》、《铁流后卫》、《五颗红星》、《独脚将军传奇》等7部小说和回忆录,还翻译出版了多部俄文专著。《铁流后卫》一书曾一版再版,发行数十万册,先后被译成俄文、朝鲜文。
新中国成立后,谢良在军队院校领导岗位为培养我军人才出力,后任炮兵副政委,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1980年,谢良被吸收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为名副其实的将军作家,也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第一位将军作家。1988年,谢良被中央军委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1991年11月28日,独脚将军谢良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7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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