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晋绥文化教育发展基金会

难忘的谈话

发布日期:2016-12-14 05:58    来源:山西省晋绥文化教育发展基金会    作者: 傅 克
 傅 
    1947年春,我从晋察冀边区调到东北工作。在行军的路上,同志们常常议论一个问题,从农村到了城市,将来干什么工作?大家共同的看法是:一切得从头学起,到基层去锻炼是必要的。
    到招待所不久,听说哈尔滨市委有人找我谈工作。我有点奇怪,为什么东北局还未谈话,市委却有人找我?我想也许市委有人认识我,想打听一下我的工作情况吧。不久又听说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部有人问我到了哈尔滨没有。这个信息也许同我的工作有关。不管怎么样,我得等东北局组织部找我谈,因为我的关系在东北局。后来组织部打电话约我去谈工作。我到了干部处,话未谈几句,他们就直接了当地告诉我,说总部参谋长要调我去司令部工作,而且催得很紧,马上去报到。尽管已有初步决定,但我还是谈了谈我对工作的意见,我表示不熟悉司令部的工作,想到基层去。干部处的同志说,现在是战争时期,一切服从军事斗争的需要。这个道理我明白,可是没有解决我的具体问题,还想向他们申述一下。但我看到在一边等着谈工作的人很多,再说什么理由也不会有用,我只好请他们再考虑一下,先不要写介绍信。
    我离开干部处出来的路上正好遇到林枫同志。他当时是东北局组织部长。我虽然在他领导下的部队工作过,听过他的讲话,但没有接触过。他不认识我。我向他招呼了一声:“林枫同志,你好!”他抬头看了我一下,走过来和我亲切地握手。我主动告诉他我是谁,在哪个单位工作过。我说我在陈支队
(当时的晋西独立支队,陈士榘为支队长,林枫为政治委员,人们习惯称它为陈支队)工作过。林枫点点头,立刻说你一定参加过晋西事变的战斗了。我说我原在游三团,晋西事变打响后,三团划归陈支队领导,1940年部队整编后,陈支队开赴山东仍归一一五师建制,三团归到一二0师独一旅。他问我什么时候来东北的,工作分配了没有。我说今天来谈工作,还没定下来。他说既然没有定就不用着急,今天他有事,改日找时间和我谈谈。他还问我住在哪里,生活有什么困难,有问题可以向干部处讲。几句话安定了我的情绪。
    过了几天,招待所通知我,说总部罗荣桓政委要我到双城总司令部前敌指挥所去谈话。这个通知使我感到有点突然,为什么罗政委找我,如果是工作问题还需要罗政委直接谈话吗?我不便打听,第二天早饭后一辆吉普车把我送到火车站,和几位参谋人员一道乘坐轻油车直赴双城。
    指挥所在一所很普通的房子里,内部布置简单朴素,墙上是插着许多小红旗的军事地图,桌子上有几部电话机,里屋是总部几位首长。参谋人员接电话、送电报,出出进进。前沿阵地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传来,有时几部机子同时呼叫。据说,前方正在围歼国民党王牌新六军一部,战斗显然进行得很激烈。这种气氛使我有点不安,便向罗政委的秘书表示,如果是谈工作就不必麻烦罗政委了,可以到东北局去谈。秘书要我稍等一会儿,首长正处理几个紧急电报,到现在还未吃早饭。说话间罗政委手里拿着一份电报已走出来,我站起来迎过去。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说:“让你等了,来来,里屋谈吧!”里屋房间很小,没有沙发和会议桌,就是一张和房子不相般配的大办公桌,两边两把宽大的转椅。罗政委拉过一把木椅子,让我在他的对面坐下。
    罗政委首先问我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参加革命,做过些什么工作?我怕耽误他的时间和工作,就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一一作了回答。我想,罗政委这么忙,为什么还问这些。罗政委一面和我谈话,一面不时接电话、看电报。他接了一个电话,立刻兴奋起来,伸出拳头在桌子上猛力一击,高声喊:
“好!好!狠狠地咬住它不放,吃掉它,这关系到部队的士气呀!”我猜想这是新六军一支部队就要被吃掉了。然后他回到座位上,慢慢平静下来对我说:“听你介绍,你在部队上呆过,打过仗,又懂俄文,有这种条件的干部在咱们部队里不多嘛。现在就是请你到总部工作,这样可以发挥你的长处。参谋长和我说了,要调几个懂军事、懂俄文的人,把苏联红军的作战经验介绍过来。他那里有许多苏联军事书籍要翻译,事情倒也并不复杂,你看怎么样?”
    我坦率地谈了谈我的想法,表示到总部工作有困难,想到基层去锻炼几年。罗政委仔细地听着,从不打断我的话。罗政委听了,心平气和地对我说:“你的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眼前找不到合适的人啊。现在苏联刚打完仗,有许多作战经验值得借鉴和学习。咱们的军队正和国民党王牌军决战,需要一整套正规部队建设经验,需要大兵团作战的指挥艺术,这些都是我们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你们能把这方面的东西介绍过来,就可以使我们少走弯路,减少牺牲,缩短战争。搞好了你们就立了一大功呀!”
然后,他又介绍了我军预备队和第三梯队的训练、补充和面临的一些困难:“今天请你来,和你当面谈谈,使你也了解当前遇到的问题。总部请你来就是帮助解决这个任务。听了你的意见,当然我们还是尊重个人意见的。你看这样好不好,这是同你商量,不是决定,你来工作两年,至多三年,任务完成了,我保证你去做别的工作,这样既照顾到当前这项任务,又考虑了你个人的愿望,两全其美么,你看怎么样?
    尽管罗政委的话使我无话可说了,但我一想到那些我不熟悉又比较枯燥的军事理论,甚至野战条令之类的东西时,我还是没有痛快地答应下来。罗政委一直耐心地开导、启发,最后表示说:“既然你还没有完全想通,那你回去再考虑考虑。如果认为可以了,再告诉我或东北局。”我以为罗政委生我的气了,一定要批评几句的,但他没有这么做。他亲自把我送到门口和我握手告别了。在一个多小时的谈话里,我没有听到一句责备批评的话,只是觉得我是在和一位老领导谈心,没有精神负担,心情是舒畅的。他的宽宏大度,对下级循循善诱,平等待人的作风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久接到组织部的电话,林枫约我去谈工作。这时我马上想到和罗政委的谈话,这次非挨批评不可了。林枫是一位严肃认真的领导人,又是组织部长,大概是向我宣布组织决定吧。到了林枫那里和上次见面时一样,他态度和蔼可亲。他首先向我解释说,从延安和其他根据地来的干部很多,干部处人手少,可能对同志们照顾不到,有什么意见就提出来。然后问我听了关于东北情况的报告没有,我说我们来晚了,没有听到。于是他简要地向我介绍说,东北刚刚搞完土改,需要建设和巩固政权。城市工作是重点,一方面要支援战争,现在正和国民党的精锐部队作战,敌人孤立无援,处境不利,整个形势对我们十分有利;另一方面要着手搞经济建设,东北是大后方,将来还要支援关里的战争,解放平津。这些都需要大批干部去开展工作,任务繁重。各个解放区的干部都来支援东北,东北搞好了,要去支援别的地区。他还谈到,不管是打仗还是搞经济建设,我们都得学习苏联的经验。他说我们这批懂俄文的干部可以发挥作用了。按照中央的要求,将来要培养大批懂俄文的干部,东北是一个培养懂俄文干部的主要基地,这就靠你们了,懂俄文的人大有用武之地了!
    林枫从整个东北形势谈到懂俄文干部的需要,从打仗到建设,话虽不多,使人大开眼界,很受启发。开始我还不大了解,为什么两位领导人都谈到当前的形势和未来的努力目标,意思就是让干部从大局出发,把眼光放远一点,不要局限于狭小的圈子里。说实话,当时我自己的思想境界是狭隘的,只想到军事翻译是纯技术性的工作,哪里想到同当前的战争和未来的建设都有直接关系呢。这一点林枫已经看出来了。他说:“听说你对工作还有点意见。我的意思先干一段再说,罗政委已经讲了,干两三年。咱们作为一个部队的同志和战友向你建议,去干吧,这个工作是很有意义、很重要的。”林枫最后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使我深受感动。分手时他又强调了一句:“不管将来干什么工作都不能丢掉俄文,这是一种工具和武器啊,到什么时候都有用。”这话说得很深刻、很有远见,事后证明了这一点。
    两位领导人的谈话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终身难忘。他们都是高级领导干部,工作繁忙,完全可以下道命令,可是他们不那么办。他们用谈心的方式,真正打通你的思想,而不只是“服从啊”、“组织决定啊”那一套生硬的办法解决问题。两次谈话我没有感到压力和拘束,完全是同志式的交谈。我想这就是我们党的传统作风吧,也是高级领导者的领导艺术和领导作风的高明之处吧。
    作者:曾任教育部高教一司副司长、外语教学研究会副会长、苏联东欧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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